講者:黃建亮
主持人:史祖德
時間:2020/12/19(六)下午 19:10
地點:府中 15 紀錄片放映院
文字整理:耿瑋翌
主持人:歡迎黃建亮導演。在座非常多的好朋友和老朋友來到現場,先做個背景說明,這個月份我們做了【影‧視時光機】,這部是「視」的部份。在2014年片子和導演都有入圍金鐘獎,之前有參加過我們記者會的人,開幕式和第一場講座,我們希望把不一樣的視覺感受的影像作品帶到府中15來,讓各位知道除了一般知道的紀錄片型態的影片以外,不管是節目或是影片,和紀錄片工作者,之前舞台都是著重在電視頻道上,所以今天各位看到的是已經經過一些剪輯,把廣告破口拿掉之後的版本。想問一下黃老師,黃老師自己有拍過電影型跟電視型的紀錄片,可不可以跟我們聊一下在拍攝Discovery或國家地理頻道時,印象最深刻的地方?
黃建亮:因為今天我們看的是魏醫生這部片,就以這部片來當例子。當時我們經營一家公司,因為做的都是賺不了錢的工作,我們的大客戶就是Discovery和國家地理頻道。所以我要養題目,魏醫師就是我的口袋名單。這個口袋名單跟我老婆有關係,而且她今天在。她當時跟我講有一個魏醫師很厲害,我們就去做了調查。而當時他們有一些徵件活動,我們也已經和魏醫師談過說我們準備要拍他。先前魏醫師就已經有和我們透露一些東西,那些東西真的很可怕,可怕的厲害。影片已經上了馬賽克,拍攝的時候都是看現場的,長達十幾個小時然後血淋淋的場面。當時最奇妙的是,其實我們當時的提案還沒有通過,但我們先和魏醫師說要拍攝。結果Discovery的提案還真的沒有通過,我們那時只好和魏醫師不斷道歉。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,Discovery緊急打電話來說他們原本一部通過的片無法繼續進行,希望我們可以救援。通常Discovery這樣的型態大概籌備期是一年到一年半,但我們的時間就大大的被壓縮了,那時已經等於少了半年。影片裡的都是真的,不是我們瞎掰的。那時最長也只剩下一年的準備期,但還沒算進後製的時間,所以我們真正能進行拍攝的時間並不長。很幸運的是我們那時是跟一個很專業的團隊,跟魏醫師溝通的過程裡,他也知道我們有時間的壓力。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拍出精彩的故事,個案要選擇誰……等等的問題,還牽涉到病人隱私,所以不是我們覺得這個很精彩就可以拍,它真的是一個非常困難的片子。然後我現在回答你的問題,Discovery要很精彩的片,因為有些紀錄片是很有意思,但不一定每分每秒都很精彩,但國際商業頻道就是要每分每秒都很精彩。怎麼說故事?整個故事的發生都要夠精彩,所以他們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。像這部片最後剪出三個病例,但其實我們都是五六個病例同時在拍攝。有的可能手術過程連不起來,或是拍到一半他們跨不過心裡障礙。易小玲真的是到最後一刻,他們突然打電話來說:「黃導,我們有一個國際知名案例要來進行手術。」那時候真的時間很短,我們已經是從她下飛機開始就跟著拍。我們最尊重的還是被攝者,不管是生命方面或是隱私方面的因素。再來是魏醫師有沒有達成他自己的要求,當然Discovery也有Discovery自己的要求。所以回答你前面的問題,拍這類型的片子非常非常的麻煩。
主持人:在座的各位看了這樣子的紀錄片之後,我想一定會有這種感覺:為什麼被攝者願意這樣被我們拍?我們先不談病患,我們講魏醫師。就我所知道魏醫師是第一位因為外科,而進入中研院院士的醫師。不知道黃老師是花多少時間,和你的主角建立連結和關係?
黃建亮:魏醫師對自己是非常有自信的,我們當然也有做過調查研究,長庚的這個團隊真的超級強,這個團隊的背後還要提到一個人叫羅慧夫,羅慧夫是他的老師。一般來說,我們都很尊重醫師的地位。但是在醫界,動手術的醫生相對來說地位卻是不高的。就像有人會說牙醫為什麼能當衛福部部長,醫界是一個奇妙的世界,他們的高高低低分得很清楚。所以魏醫師以動手術的外科而能成為院士,他真的很開心。院士全臺灣沒有幾個,所以有一個人找上他,是因為尊重他的專業,節目也是完整一個小時在討論醫師。在這個過程中,Discovery當時的印度藉長官非常喜歡魏醫師,他說;「我們要為魏醫師開一個節目,要讓他每天動手術,每天為不同的人動手術,要做一季。」我聽到頭都痛了。
主持人:黃老師頭痛不是因為要做這樣的節目,是因為合作對象真的不好掌握。
黃建亮:對,是因為對方真的聽不懂中文,也不知道你在幹嘛。可是他看一眼就完全知道你的片子哪裡有問題,但偶爾也是會不靈光出問題。
主持人:就是同一部片,他可能今天覺得很好的東西,明天就會覺得有問題。是這樣的狀況。所以我相信製作單位和導演一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氣,和被攝者及業主做磨合。在開放觀眾問問題之前,想再問黃老師一個問題;就是你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信心跟勇氣,在那個時間點去救火?
黃建亮:我幫國家地理頻道和Discovery拍片大概是2005-2015年,有十年的時間,我都非常專心地幫他們拍片,對我來講只有一個目的:就是想提升臺灣在世界的形象。在我小時候,臺灣在世界的國際形象不好。當然今年已經不是了,今年的臺灣真的很強。所以大概在2000年左右,臺灣在全世界的形象都不好,包括立法院打架、或是宰殺老虎等等的事情,總之都是不太好的事。所以我為什麼會投入拍這些,就是我要把臺灣很厲害的東西讓全世界知道。我們有魏醫師這麼強的人,國外有很多醫師都來向他學習,把魏醫師當成偶像一樣的崇拜,反而是臺灣人自己不太知道。所以能上Discovery頻道,就算不是全世界至少也是全亞洲。對我來說,只要是能讓世界看見臺灣的事情,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去做。而且那時一年前我就跟魏醫師說要拍他了,結果案子沒有過我真的超級沮喪。雖然我們都有覺得很好的案子沒有通過的案例,但只要有機會,我就想要完成。
陳建仁和陳建德兩兄弟都是中研院院士,他們都有很棒的研究,可以和他們接洽下一部片子。
黃建亮:謝謝,我會放進我的口袋名單。
我比較好奇的是剛剛有提到Discovery那位印度藉長官,如果只有他在看片子,今天和明後天的標準都不一樣,這樣製作上不是很麻煩嗎?今天修一版,明天又再修一版?
黃建亮:我們已經修過N版,已經習慣了。圈外人可能比較不懂那種痛苦,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。
主持人:我舉一個例子好了,我有一年跟他們合作的時候,臺北市正好下雪。我記得那時同仁都在熬夜,我從我家到公司要去看結果,已經修了大概第三版了。那時公司還買了Heater放,我永遠記得走到南京東路五段的時候,天空飄雪下來。我想說:「哇!好應景喔。」沒辦法,做這行就是這樣子,他們畢竟是客戶,不過就不會付你錢,你也沒辦法交帶也沒辦法播出。因為我們在等飛機班機起飛的時間,只要他的班機一起飛,那一版就會定了。
黃建亮:我稍微回答一下這個問題,雖然他每一版都看得不太一樣,可是我非常尊重他,他真的是為片子好。我們常常遇到客戶不是為了片子好而叫我們改的,我們明明覺得這樣對片子比較好,但他有一些不好說的理由,跟片子好壞或是觀眾看不看無關的理由。我覺得為這樣的原因改,我才痛苦,把明明好的東西改成不好。可是和Discovery合作,他們真的非常專業。不過要說殘忍他們也真的是非常殘忍,我們做了一個魚系列的片子,總共六集。第六集的結尾不到兩分鐘的片段,我們所有的製作人、剪接師和監製,在剪接室十三個小時,為了剪那個不到兩分鐘的片段,怎麼改他就是不滿意。那時已經改到剪接師放棄,不知道到底要怎樣。因為最後一集在我身上,他就是對那個收尾不滿意。本來以為都已經結束,我自己的片子已經都完成了,但因為系列的收尾在我這邊,需要從別人的素材取一段來講一句話當作結語,我們真的所有的人都要瘋掉。但是他沒有飛機,他是臺灣藉的主管,這一段是國家地理頻道的經歷。
主持人:不過也因為這樣子,那部片獲得了那年金鐘獎的最佳剪接。
我確實之前並不知道魏醫生,很謝謝導演讓我們認識他。剛剛有說你們的拍攝期很短,我相信有些鏡頭就是拍了那一次就是那一次,我自己是剪接師。所以有些鏡頭就會重複運用,這些短cut不知道是刻意的節奏或是是Discovery要的?第二個是有關動畫的部份,動畫的經費多嗎?製作的經費可以透露嗎?但是不勉強沒關係。
黃建亮:其實每次在這種場合或是在學校放Discovery的片我都會很尷尬,因為你會覺得怎麼一直重複?怎麼這個片段又來了?可是這是Discovery的formula,因為有廣告破口。廣告破口回來,一定要重新講一遍,這是他們的公式。有人可能是廣告後才進來的,有人廣告轉台了,他一定要用很短的時間recap。所以我每次看這個東西都會很痛苦,為什麼同樣的東西又要再講?因為在電影院裡那個recap是多餘的,可是沒有辦法,他在電視的formula裡面他就是要這樣做。經費的話,沒有很高。
主持人:就我知道的,一個小時的節目長度,經費從五萬美金到十五萬美金之間。會看狀況來做決定,因為要放的畫面太多了,所以不可能會是長cut。
黃建亮:還有就是我們剪Discovery的片,一個鏡頭很少超過三秒鐘。臺灣的紀錄片可能一個鏡頭就三分鐘。所以我第一次去調光,一個小時就有一千多顆鏡頭,有些片子可能兩個小時三個cut。但沒有辦法,就要符合他們需要的。因為他不要讓人家轉台,他要每一秒都讓人家很緊張,好像隨時要發生什麼事一樣。